第09节(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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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良骥说:“我不知道。只你知道。”
  一双意大利出产的巴利牌皮鞋,在逢春手下眉清目秀地出来了,皮光,型正,缝制严谨,端庄典雅,好鞋就是惹人爱。逢春歪着头打量,颇有成就感,哎呀好鞋就是惹人爱!早些年逢春在新世界国贸大楼上班,午休就要和同事去隔壁逛百货商场。好鞋的知识积累了一箩筐。逢春周源都是渴望穿好鞋。特别是周源,不管有钱没钱,也不管家里买米买油,在新世界百货买一双英国其乐休闲皮鞋,那是肯定的,这是出去和朋友玩的脸面,必须拥有一双!周源在结婚时就拥有了一双,一直穿到现在。逢春舍不得钱,又想换装的配鞋多一点,她就买一双莱尔斯丹买一双百丽,不出场面的鞋还是去汉正街买水货。没有那么多钱,隔三岔五逛商场还是要跑到进口大品牌专柜去挂挂眼科,看看人家的款式与设计,感受感受,也是养眼的。因此逢春知道,像意大利巴利这样好的头层牛皮,一般鞋油是不能用的,前进一路进货的最低廉鞋油那根本就碰都不该碰。可是这几块被烈酒烧灼浸染的暗斑,还是必须真正养护一下的。但是蜜姐已经注意到他们了,逢春和骆良骥心里都知道。
  逢春说:“我真的认为这么好的皮鞋得养护一下。”
  骆良骥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逢春说:“只是我得找她去领最好的鞋油。”
  骆良骥说:“你想要就去领。不要怕,有我。我会付她钱。”
  骆良骥的话,温暖宜人,轻柔体贴,每一个字,逢春都无法抵挡。多少日子以来她心底里那三尺冰冻的寒冷,一点点被融化,一点点的,逢春心里已经有水汪汪荡漾的柔情蜜意。
  逢春终于站起来,因蹲久了,逢春猛一站立,一阵眩晕,骆良骥及时扶住了逢春,他伸出一只手,在逢春身后的腰间扶了一把,逢春装作那手并不存在,却瞒不住自己要惊心动魄。
  逢春走到蜜姐跟前,找蜜姐要那盒巴西棕榈油,那是蜜姐擦鞋店唯一一盒正宗进口养护鞋油,专供少数重要顾客——那都是水塔街地面上的街办领导片警协警工商税务城管。他们是擦鞋店顶天的大人物,其他人休想。
  蜜姐假装不懂,说:“什么?”
  逢春说:“那么好的皮鞋很需要保养一下。”
  蜜姐说:“对不起,你说需要就需要吗?!”蜜姐借题发挥,她愠怒地朝逢春喷了一口烟雾,说:“你今天状态很迷糊,已经为一双鞋花费太长时间了!十块钱我已经没什么赚头了!尽快让他走!”
  逢春叫道:“蜜姐!”
  蜜姐的香烟停顿在嘴唇间,双手抱肩,问:“怎么哪?”
  逢春说:“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赶顾客?你怎么知道做完人家不加钱?”
  蜜姐说:“你有能耐你先让他加钱!他拍出二十块钱我立马拍出那盒巴西棕榈油。”
  蜜姐说着说着眼睛就睁圆了越过逢春看前面。骆良骥的司机从逢春身后过来,手里居然拿着一张百元钞票,说:“我们老板说不需要找钱。”蜜姐顿时笑嘻嘻没有话说了。
  逢春闪电般回瞥一下骆良骥,泪就已经涌了上来,她低下眼睛使劲往下吞咽。逢春拿过鞋油,返回骆良骥跟前,蹲下,不吭不哈,全神贯注地,涂油,抛光。一双手像春天的燕子,欢快灵巧地上下翻飞。逢春的倔劲上来了。她一不做二不休,用手指指骆良骥袜子上面的污迹,骆良骥问:“脱掉?”逢春肯定地一点头,把站在门口的司机招来,连她都不敢相信自己会吩咐司机:“快去买双新袜子回来。”又追一句:“出门一拐都是卖袜子的。”
  骆良骥紧跟着对司机说:“听见了?赶紧照办。”
  司机跑出跑进很快就买来了一双新袜子。骆良骥忽然有点羞涩,他背过身子,脱掉自己的脏袜子,掏出口袋里的餐巾纸包好了,要司机到外面找一垃圾桶扔掉。骆良骥穿好新袜子,逢春给他穿上皮鞋并扣好鞋带,放好裤管,一双脚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漂漂亮亮。这情形忽然又把蜜姐擦鞋店远远推开与隔绝,一个空间里只有两个人,两个人前一刻都是陌生人,后一刻却同时都有感觉他们正如人家日常的夫妇一般,女人正给要出门的男人收拾。也不说什么,就是有一种你知我知,从心里头贯通到指尖,到处都是暖融融。奇怪的是这两个人,并非无家无口的单身男女,是连孩子都读书了,才忽然邂逅在一个擦鞋店里,被唤醒早该有却没有的感觉。这感觉,逢春好想说给骆良骥听,骆良骥也好想说给逢春听。待要说,蜜姐擦鞋店又回来了。二人都明白他们没有互相倾诉的可能性,只能憋着。二人都知道皮鞋擦好了,骆良骥该离开了,才相见又分离,仓促得心里生生难受。两人都躲闪,都不看对方,都把动作放得无限慢,但也挽回不了事物本身的规律:一个顾客的皮鞋擦好了。他该离店了。
  蜜姐猎手一般,有耐心而又眼睛犀利,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俩。
  逢春把骆良骥的一双脚摆好,端详了端详,终于开了口,仿佛是自言自语,道:“这样子才好了。”
  逢春一开口,发现自己还有勇气说话,没有流泪也没有失态,她如释重负,一鼓作气说:“拜拜。欢迎下次光临。”这是蜜姐擦鞋店的例行送客词,擦鞋女人人都要说的。
  骆良骥顿时手足无措,摆摆双脚,踩踩地面,拿手撸撸头发,有一瞬间似乎要崩溃。到底他也不是毛头小子,还是竭力稳住了自己。拿出皮夹子,从里头取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逢春。
  逢春说:“给老板。”
  骆良骥说:“老板的给过了。这是给你的。”
  逢春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了一阵恼。噢,他真以为她是擦鞋女啊?他可真喜欢炫耀自己有钱啊!他到底姓甚名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今天就是与她冤家路窄啊!噢,原来今天眼皮直跳就是应在这里啊,真是活见鬼啊!
  逢春不接骆良骥的钞票。就那样站着,去脱自己的手套。医用橡胶手套时间戴长了,手又发热出汗,紧紧吸附在皮肤上不易脱,逢春就用力乱扯,扯着扯着就一句一句用力说话,她说:“知道你有钱!你就像个有钱人!不用这么显摆!本人不收小费!”
  骆良骥连忙说:“哪里是小费?哪里是小费?是我们刚才说好的擦出一朵花来就是一百嘛。”
  我们?!逢春心口一记钝痛,泪就要往外涌,她拼命地忍。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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