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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回生,二回熟。南渝中学的校址在重庆城外,仲平偏居郊区,两人相见十分便利,不出一个月,他和美珍建立起每周约会一次的稳定关系。约会的地点也由城内的咖啡馆、电影院慢慢改到了仲平的家中。刚开始,美珍在这段难得可贵的关系中低到尘埃里,逐渐的,她也产生了自信,这全然是由于一次偶然事件。
  临近年关时,仲平宅内唯一的佣人告假,说要去乡下照看她坐月子的女儿。礼拜六美珍过来,仲平却来电话说忙着走不开,她看快到饭点厨房还是清锅冷灶的,白花花的猪油凝固在脏盘子上,沙发靠背搭着两三件衬衣裤子,两盆蝴蝶兰几近干死,茶几上散落着不同日期的报纸……她轻车熟路地先去菜市场买了一只肥鸡、一斤猪肉和一篮蔬菜,煲鸡汤的同时收拾屋子,估量仲平该往家里来了,备好的菜一应下锅。
  美珍晓得,仲平那天回来是特别欣喜的,他在窗明几净的客厅转了一圈,放下公文包又走到餐厅,看见一桌的饭菜,眼睛亮晶晶地问她:“这些都是你做的?”
  “嗯。四菜一汤,灶上还炖着鸡,你先吃。”
  “一起吃吧。”,仲平拉开椅子坐下,美珍不好让他多等,盛了两碗白米饭过来。
  两人一时无话,美珍想他当兵,食不言寝不语惯了,也担心他或许不爱吃自己的手艺,川菜的辣委实不是人人都能接受,打主意年后学学湖北菜。她用余光瞟仲平的神色,小口咀嚼嘴里的米粒,忽然仲平递来吃干净的饭碗,她霎时明白了他的心意,咬着唇笑着拿碗添饭。
  原来他不止喜欢她的手艺,还把她当作一家人,她只在家里见过父亲喊母亲添饭,这下美珍喜不自胜,后头仲平的话叫她整个春节过得心神不定。
  “年初二方便就来家里,碧莹一家子回来,你们见见面。”
  第十章 喜结连理 下
  他是在为身后的女人遮太阳,怕她睡得不舒服。
  其实美珍内心早有预计,她的准小姑子不会好应付,来之前仲平叮嘱过一句:“碧莹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爱耍小姐脾气,你多包涵点。”,她觉得自己早些年什么难看的人情场没见过,一个贵小姐再难为她,她都能忍下去。
  赶巧不赶早,约好下午来家里见人,进门才知道仲平带着他的外甥逛庙会去了,客厅里端坐的碧莹恭候多时,俨然一副女主人气派,“来了。”
  “嗯……”,美珍尴尬地笑一笑,看着坐在主位泰然自若的碧莹,她好像成了晚辈。
  “美珍小姐快请坐,我家那位过年回不来,钧安今天来可逮着仲平陪他逛庙会,他们等会儿就回来。”
  碧莹今天穿一身贝壳粉缎面长袖旗袍,胸前用作缀花的珍珠光亮柔润,仿佛将初春粉色云霞般的樱花穿上身,领口露出几根内里保暖的兔毛,连同贝壳粉色显得她巴掌大的小脸粉白。而美珍认为她自己宝石红的夹棉袍子相形见绌的老气,外表绣得再花团锦簇都不能遮盖她浑身的穷酸气。她不由得忐忑,夹着二郎腿,双手不知道放哪里,只得十指交叉抱着膝盖,默默祈求仲平快些回来解围。
  她前二十多年的人生从没喝过英式下午茶,后几十年的人生更不会遇见如此“难喝”的下午茶。她完全品尝不出斯里兰卡红茶的美妙,因为她感觉在经受淑女教育的碧莹面前她简直是刘姥姥,一只不知礼数的母蝗虫。当她用茶匙搅拌咖啡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她似乎瞥见碧莹嘴角有一丝笑意;当她右手端起咖啡杯谨慎地抿一口,她发现碧莹正得意洋洋地一手举杯一手托茶盘;当她如释重负地放下杯子,碧莹像是精准捕获猎物的猎手,鄙夷地笑她杯口处的口红印。
  她不想留下吃晚饭了,美珍恍然大悟为何小开从不领她去宴会玩乐。她可怜的自尊心再也经不住一遍遍对她出身教育的拷问,来自于一个平凡家庭难道是过错吗?姑且她的家庭在温饱线以上,已然比底层农民优秀太多,她不该受这种野调无腔的苦,难道她不比乡野村妇更有资格当仲平的太太?
  美珍搁下茶杯猛地站起身说:“我想我还是先回去罢,呃……我有一些不舒服,先回去……回去歇息。”
  “哦?美珍小姐不如等仲平回来,我好让司机送你回家,你一个人走了,仲平会责怪我欺负你呢。身体哪里不舒服?我这里倒有一位医术精湛的医师推荐给你。”
  “不……不了,我会跟仲平讲清楚。”,美珍抓起手提包,顾不得穿上外套便急匆匆地往门口走。
  “这是去哪儿?外面天冷,怎么连大衣也不穿?”,迎面走来牵着钧安的仲平,美珍可算盼来救星,上前握着仲平的胳膊不放。
  没等她开口叫苦,碧莹先站在远处喊仲平道:“哥——”
  到底是碧莹心虚,先露了怯。从小到大仲平没听她当面叫过几回“哥”,除了闯祸惹事喊他哥哥,请他出来撑腰护短,再者就是闹到父母那里,撒娇求他美言两句,或者直接顶包。仲平最了解她的脾性,眼下大抵是欺负别人自知理亏,先拉拢拉拢他。
  “叫我做什么?你就这么招待客人的?”,碧莹气仲平当着外人的面训斥她,脸上无光,自顾自地坐下不回话。
  却是钧安率先解开僵局,他笑嘻嘻地朝美珍问好,随后一手举着糖葫芦,像出笼的小鸟般快跑至碧莹身畔。碧莹懊悔自找不痛快,早知道今天就不该回娘家,喊厨房的吴妈出来一同回去,省得做一桌好菜让仲平吃饱了有劲责备她,真是个胳膊肘朝外拐的家伙。
  大年初二的光景,街道人烟稀少,蒙着灰尘的鞭炮红纸皮在路上厚厚地堆了一层,寒风萧索,几时有干脆的叶片随风滚过。条条的矮烟囱持久飘散白雾状的炊烟,走到一家门口就有一家特属的饭菜香味。这番情景落入军人眼中又会不同了,一旦近在眼前的炮火袭击重庆,届时这片土地上象征生机的炊烟将被滚滚浓烟取代,罪恶的火苗会以更高的密度在城市的角落联结、扎根,经久不息。你如果再仔细地嗅空气,兴许能闻见烧焦的人体皮肤的味道。
  晌午还热闹的宅子,碧莹母子二人离去后登时冷寂下来,街上孩子放二踢脚的响声接连不断,仲平才想起年前给钧安买的炮仗礼花,这下被碧莹搅得忘记拿了。还有同乡捎来的糍粑,中午说好要炸着吃,他都提前泡上了,一个人如何吃得完三大块。
  “折腾半天,饿了吧?我炸了点糍粑垫肚子。”
  仲平在美珍手里塞了一双筷子,他端着的白瓷盘坐在她身侧,盘子里盛着四只炸得金黄膨胀的圆形糍粑,每只上面都窝了一个金灿灿油冒冒的煎蛋,糍粑外缘还带着点蜜棕色脆渣,甜香的热气直往她鼻孔里钻。
  小姑子的嫌弃在前,哪怕有山珍海味都不能唤起美珍的食欲,她捏紧手中的筷子,担忧地问:“你妹妹好像不太喜欢我。”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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