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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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生活本就是由荒诞和误解编织成的锦缎。几个月前,周子轲还声名狼藉,他游戏人间,“玩弄女性”,受着千夫所指,仿佛一无是处。几个月后,因为对公司大前辈破天荒的维护和支持,因为在接受采访时惊爆出的长达六年的“地下情谊”,因为一则网友坐在电脑前脑补编织出的狗血长文,周子轲忽然便“深情”了,忽然便成为了新一代的“反骨英雄”,他敢于反对父权,直面家族的压力,不在意传统媒体的围剿,坚守自我。重要的是,他拥有人们根本想象不到的财富,五六年只开同一辆布加迪超跑的子轲,真的节俭朴素。
  这一场“兰庄危机”从出现到发酵,用了近半个月的时间,然后短短一星期内就被化解了。新的一天,又会有新的目标,新的故事在网络上流传,将人们的吸引力转走。
  外部压力淡化了,内部压力反而加剧。周世友听完了秘书部的汇报,还没吃完助理拿过来的药,接着又是家族办公室的来电。海内外不少亲戚一天十个电话地给家族办公室打,比祝贺周世友生日快乐都勤。自古以来,中国人信奉“家丑不可外扬”,子轲这档子事情不清不楚的,闹得人尽皆知,子轲又不服管教,家里人都认为不能这么糊弄过去,他们要周世友拿出一个态度来,起码把子轲这一脑门子盲目幼稚的激情控制住。周世友的一位远房表哥还在电话里讲,年轻人谁不想玩戏子,都想玩,但不能这样,更不能带进家里。
  家业这么大,每个人多多少少都倚仗着“嘉兰塔”三个字立足。所以大家更想要齐心协力,把这座塔稳稳扶着,一点儿风浪都不能有。
  周世友心里估计,这些老哥哥老姐姐们应该都在私下里数落,埋怨,责备他。
  外忧内患。到中午了,周世友把药吃完了。秘书说,年前是老爷子的忌日,年后蕙兰的忌日也快到了。周世友坐在座位里,也不说话,他忽然想起那个瘦瘦巴巴穿着军装的老头儿来了。
  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全家上下就没有一个敢说他孙子不好的。他那个宝贝孙子就算把房拆了把家烧了在他心里都是对的。就算是周世友亲自管教自己的儿子,事后也要挨老爷子一顿教训。老爷子那会儿常说:“子轲将来比你有出息,不好好抚养他你还动手?”周世友从那时候起就觉得,根本没有人讲道理,无论是只知道溺爱孙子的老爷子,还是护儿子护得要命的蕙兰:只要一牵扯到周子轲这个不听话的小男孩,除了周世友以外,根本没有人是理智的。
  老爷子如果这会儿还在,知道全家人这种情况,不知道要对他那个宝贝孙子说点儿什么。
  会后悔吗,会对周世友道歉认错吗。
  估计还是不会。
  虽然听起来很无能:一个当爹的,约束不了自己的孩子,但周世友不否认这个事实。小的时候,他很少经历所谓的幸福童年。就像宋国的那棵禾苗,被人嫌弃长得慢,长得不好,没什么出息,所以急速地拔起来,好像在父亲眼里,周世友这个长子一直没什么用,叫人失望。他被送去部队,被送到基层。父亲那时候常说:“你不用问为什么,只要知道爸爸说的话都是对的。”
  父辈带来的影响确实伴随一生。周世友在最成功的时候——家族遭遇低谷,是他力挽狂澜,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即使是这种时刻,周世友也没有一丝懈怠过,老爷子总会失望,这像一柄利剑,悬在他的头上。
  周世友没有什么个人生活。小时候住在军区大院,明明有姑姑婆婆给的零花钱,却什么都不能买,连吃块糖都要躲在父亲母亲和司机、卫兵看不见的地方。他还喜欢飞机、坦克,喜欢小汽车,也只能站得远远的看,不能买玩具。周世友闲的没事,自己坐在角落里研究着用纸叠车模,叠坦克,飞机,一旦被大人发现,他就把它们全团成纸,安然无虞。
  直到长大了,周世友一生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工作,这是唯一能证明自身价值的方式。他没什么个人生活,没有业余爱好,年轻时根本没时间陪女朋友,成不了家庭。周世友对父母,对家族作出的妥协,反而让家族开始催促他了。那时候,选美比赛被称作有钱人选妃。周世友难得抽出时间,去了一次比赛结束后主办方组织的商务派对,他不爱看电影,不爱听音乐,不解风情,是根本没想到能和穆蕙兰站在一起聊天的。也根本不知道聊什么,他基本接不上她说的话题。
  周世友后来也一直觉得纳闷:我没什么时间陪你,我这么老,你喜欢我什么呢,这里面所有人都有钱,我只比他们多一点点。
  女儿出生那几年,周世友正面临商业战场复杂的困局,他甚至来不及感受多少初为人父的甜蜜,就不得不把女儿送到美国的姐姐家去。蕙兰很伤心,周世友很内疚。子苑被姑姑们照顾得不错,但因为是周世友的女儿,即使安安分分上学,还是难免成为许多人的目标。常年缺少父母的关爱,被已婚男人引诱。
  财富和优渥的生活让子苑保持着一种天性上的纯真,却给了子轲无尽的放纵。也许是受着家人的压力,也许是蕙兰也想要孩子的陪伴,伴随着全家人的爱与期盼,小儿子子轲诞生了。所有人欢天喜地庆贺着,对周世友来说,这日子甘苦交织。
  周世友会隐约感觉,他不希望孩子们走上他的路,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很多话到了嘴边,也讲不出口,好在蕙兰、子苑善解人意。可子轲不行。子轲就好像上天拿着一面镜子映照出的他,什么都和他对着干。
  在子轲面前,周世友有时会变成他最忌惮的父亲的样子,甚至对子轲拳脚相向。
  刚出生的时候,周世友半夜结束了会议赶回家,第一时间来到蕙兰床前,手刚伸过去,就被子轲软绵绵的小手一下子握住了手指。
  周世友从会议地点带回了一套小汽车模型,放在了子轲婴儿床旁的窗台上。
  后来子轲长大了一些。周世友出差回到家,会看到子轲站在楼梯上睁大了眼睛看他,子轲用童稚的声音问蕙兰和保父保姆们:“这个人是谁。”
  长到四岁那么大的时候,子轲第一次流露出他的不满情绪。周世友在家里说着话,就听原本一声不吭的子轲突然顶了他一句。说了什么周世友已经忘了,他只记得他当时很意外,但并不生气。那只是父子俩关系恶化的开始。
  最忙的时候,周世友天南海北出差,一年到头都回不了家几次。他确实没时间和子轲培养感情。有一次回来陪蕙兰过个生日,当天下午就要走。周世友走之前,忽然想起还没和儿子说过一句话。
  他上楼,穿着大衣,推开了子轲的房门,看到小小的子轲坐在地板上一个人玩小汽车玩具。亲戚朋友们知道子轲爱玩小汽车,买了太多的玩具给他,电动的发光的会唱的会叫的,子轲明显开始失去兴趣。
  周世友个头很高,子轲很小,子轲坐着抬起头,兴许能看到的只有周世友穿的皮鞋和黑色大衣的下摆,看不到脸。秘书、司机都在外面等着,周世友不知道应该和儿子说点儿什么,说些勉励的话,还是塞点零花钱。
  他在子轲面前坐下了,低头拿过子轲撕碎的绘本纸页,叠了一辆小汽车。
  子轲那么小,目不转睛盯着周世友的手,子轲不自觉把手心张开了,接过了“陌生叔叔”叠好的小汽车,小坦克,还有小飞机。从周世友进来,子轲没有叫过他爸爸。
  子轲在学校写作文,很少提到“爸爸”两个字。他成绩优异,又聪明,家庭教师到后来已经没什么可教的了。学校告诉周世友,子轲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有点“独”,还有就是在学校填表格时空出了“目标”这一栏。别的小朋友都有自己的目标,小到考试进步,买玩具,去旅游,大到将来要当科学家。可子轲没有,他什么目标都没有。
  子轲在家里对吉叔他们提起自己父亲,说他觉得他父亲“有病”。周世友听了这话,似乎不回敬一句也不像话。他对吉叔说:“我看他快成仙了。”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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